「你相信有平行時空嗎?也許在另外一個平行時空裡,我們是在一起的!」
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導演:九把刀,2011年)

2011年7月5日,舊聖言中學禮堂的最後一夜
友人在Facebook分享我早前《和風商藝共生--東京音樂地圖》一文時寫道:
作為一個城市規劃師,有時閱讀Leon Chu的研究/文章會為自己的對城市及文化的膚淺感到慚愧。記得我入行時, 他常常問我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塊土地,要建一個音樂廳,或是在一個荒廢的校舍,改成一個音樂廳,要怎樣做?慢慢地,發覺自己除了懂得指出土地用途、限制以及發展過程這些「標準答案」以外,其實也沒有什麼「有見地」的回覆。
我才發現,我已忘了是從甚麼時候得了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思索「這裡有沒有潛質改建成音樂廳?」的「嗜好」!我問友人那是否從六年前林鄭講了「難聽過粗口」那番話開始,友人卻說:「再早啲。我十年前入行架嘛,你果陣日問夜問係因為你母校要搬」。
記憶突然回來了。
* * *
我的母校是聖言中學,1993年入讀中一,2000年中七畢業。

創校校舍落成於1971年,比我才年長十歲。但在我入學時,外牆已經是灰灰黑黑的。後來大概是中四、中五左右給塗成粉藍色,我們都很想知道哪個「天才」挑這顏色。只是日子久了,習慣了,也沒甚麼意見。
畢業後沒甚麼機會回去,但事有湊巧,2009年參與學士合唱團的馬勒第八交響曲演出,其中一次排練,就是在母校禮堂--因為我預科的班主任Mrs. Li是學士合唱團的團員!(其實之前一年我也拉關係借了母校禮堂江湖救急排練了一次….)

母校在2009年1月底成功申請遷校,所以這次再返母校已經知道時日無多。由於當時已開始在不同學校教學,眼界開了,重臨舊地才發現,原來母校那樓底達三層高的禮堂在香港學校禮堂來說並不算小,那誇張得有如老式戲院的樓座,在學界屬少數。

最頂入口處(有人站立處)每天午飯時間都會放好桌椅,預訂了午餐的老師就在這兒享用小食部充滿家常風味的包伙食。那時小食部是可以明火煮食,所以有爐灶。我們則在小食部排隊選購大鑊飯飯盒。那時都邊吃邊嫌棄說是「狗飯」,但多年來遊歷港九新界多間中小學小食部及嘗過各式健康飯盒後,我才驚覺當年新鮮即製的「螢光咖哩」飯、「縮埋一粒」飯等根本是人間美味。而樓座入口是三樓,二樓同一位置也有門口,進去就是藏身在樓座建構內的小聖堂。
也不知道是因為當時已飽受租場屢受挫敗的困擾還是這次排練的氛圍啟發,我忽發奇想:要是這個禮堂不再成為學校禮堂,如果翻新成音樂廳不是造福社群嗎?難得有這樣一個空間,要在市區找到地皮建這樣佔空間的建築物好難啊(東九龍文化中心的計劃尚未曝光),拿現成的改建更划算嗎?我還想到,原來的課室之類也可以做排練室、工作室、辦公室(聿修堂乎?),下面有蓋操場與後面西瓜波場大量空間可改建為後台、琴庫、器材庫之類…… 這才開始了我一直纏繞著友人問一大堆相關法規手續。漸漸地,要把母校禮堂變成音樂廳,知識上早已萬事俱備,就是欠錢與業權--有時也會幻想,也許在某個平行時空,我可是富可敵國,早將母校禮堂收購並改建變成國際知名的藍田音樂廳。

禮堂下的空間是有蓋操場,較近鏡頭這一邊是飯堂。兩個掛在外牆的籃框下各有一扇門:左邊是體育器材室,右邊是小食部後門。小息或午飯前上體育課,總是飄來生炸雞翼的香氣,那是令人回味的折磨。
結果,徒增長了一大堆關於香港土地用途法規的冷知識,母校在2011年9月順利在新校址開學:師弟從每天跟藍田聖保祿在「鐵窗邊緣」遙遙凝望,變成只能與聖約瑟攜手被山上的德望無視。至於那個「未能應付今時今日需要」的舊校舍,則獲另一辦學團體進駐,成為一家美侖美奐兼且設備先進的國際學校,那個我幻想中可以變成音樂廳的禮堂,已翻新成了體育館。

2009年與2016年對照,樓座已拆除

2009年與2016年對照,舞台也經已拆除
2016年實況截圖自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B-dnMppF5WE
明年就是舊校舍落成50周年了,總算能繼續服務莘莘學子--雖然服務的學生已從黎民百姓變成富家子弟。
* * *
十年了,放眼四周留意香港有甚麼大型空間被棄置已成條件反射的習慣,主要對象是校舍和戲院。三不五時看看哪些地方有潛質成為音樂廳(雖然我沒有能力實現),也看看我們正在失去甚麼建築。
漸漸地,我才發現香港有這麼多廢置校舍(例如母校新芳鄰,傳說有炸彈的聖約瑟英文中學的舊校舍)、才發現香港有這麼多教會購入戲院變成會址(例如舊東家附近,由京都戲院改建而成的The Vine Church)、才發現我們許多市區老戲院仍然荒廢(例如曉光街的金茂坪戲院、安基苑旁的帝國戲院)、才發現本來就當成音樂廳使用的皇都戲院……
把藍田的舊學校禮堂變成音樂廳當然是癡人說夢,那麼,期待位於北角的舊音樂廳復原成為音樂廳,那是合理期望吧。
的確,我一直視皇都戲院前身璇宮戲院為戲院兼「音樂廳」,因為歐德禮熱愛的是古典音樂,他希望利用璇宮戲院推廣的是古典音樂,看看他仍是璇宮戲院老闆時的訪問:
「首先,你要明白我的宗旨就是『貢獻世界最優秀的音樂家給香港人士』,當我達到了這個目的之後,只要不用賠本,我已是深感滿足,這裡是有個緣故的:大概是在六年前,那時我還不懂得欣賞音樂,平常也很少有聽音樂的時候,可是有一次,在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聽到了非常美妙的古典音樂,我不禁深受感動。從那個時候起,我才知道美妙音樂的偉大和感人之深,所以我在這幾年內連續介紹了許多世界有名的音樂家來香港。那些懂得欣賞的人,自然會聞風而至,可是我的願望就是想那些和我從前一樣不喜歡聽音樂的也來聽聽,這樣就可以引起他們對音樂的興趣,不至辜負了這世界上最美妙而又最動人的偉大藝術了。」
〈歐德禮與音樂會〉,《華僑日報》1956年8月18日
再看看1971年歐德禮將歐德禮娛樂公司大部份股權賣出後,有專欄作家如此寫道:
是他--曾無數地把世界各地知名的表演藝術家帶給香港市民觀賞,我們可以說歐氏是此地歌劇及音樂演唱會的攪手,同時亦是這裡娛樂業的開荒牛,可惜我們的文化藝術氣候不佳,所以他有他不遺餘力推動做功夫,我們卻反應冷淡,關心的人也極少,逐漸形成了芭蕾舞、交響樂團、古典音樂等的演奏,只是高級有錢人士的附庸風雅屬品,而且真正喜愛和懂得欣賞的人,未必人人可以掏錢出來購買那昂貴的入場券,因此歐氏在出售自己的娛樂公司後,傷感地說:七十五歲的人,再也沒有能力賠得起本了。
秀秀:〈文藝拓荒-為歐德禮的貢獻喝采〉,《工商晚報》1971年6月9日
當我們對保留皇都戲院的「精髓」侃侃而談時,我想,還是先搞清楚它的「精髓」是甚麼才有討論餘地。否則,一切都只是葉公好龍式的穿鑿附會。
讓皇都戲院在歷史意義有別於香港任何一家戲院,正是那段由歐德禮主政,專注於擔當「民間大會堂」,致力為香港市民推廣高雅藝術的「璇宮年代」:別忘了2016年在古諮會爭取一級歷史建築一役,丁新豹教授也點出:「璇宮戲院作為戲院的社會價值屬地區性水平,但作為演藝場所,在中環大會堂出現之前,它的影響為全港性。」
彼述及音樂之重要性時,未使眾人有欣賞或創作音樂之機會,差不多等於社會罪行,而其影響所及,則未有親歷經驗之前,實無法得知。美國目前熱中愛好音樂會者約達四千萬人,約佔全人口百份之二十,而香港音樂會聽眾,平均只達人口萬份之一[…] 此種現象,並非由於港人低能,而是由於港人守舊。希望步上時代,體會音樂之重要性。
〈歐德禮強調音樂對生活影響重大-請鼓勵兒童多參加音樂會〉,《華僑日報》1960年9月16日
好一句「此種現象,並非由於港人低能,而是由於港人守舊。希望步上時代,體會音樂之重要性」,60年過去,許多香港人已步上時代,體會到音樂之美,甚至投身音樂事業,欠缺的只是讓音樂家與觀眾交流的舞台。
在沒有音樂廳的1950年代,歐德禮自己興建了璇宮戲院;在不夠音樂廳的2020年代,如果新世界聲稱將皇都戲院修復成「表演場地」的保育計劃能夠讓戲院重新為音樂界效力,這將會是這座老戲院最美麗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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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戲院系列**
皇都戲院未死,只是沉睡-給鄭志剛的信
2016/09/08
https://leonchu.net/2016/09/08/20160908/
雙城記-南京大戲院與皇都戲院
2016/09/10
https://leonchu.net/2016/09/10/20160910/
璇宮戲院點將錄--數訪港古典音樂大師
2016/09/12
https://leonchu.net/2016/09/12/20160912/
中英樂團在璇宮(1954-55)
2016/09/13
https://leonchu.net/2016/09/13/20160914/
歐德禮的音樂夢——談皇都戲院作為音樂廳的過去與未來
2016/12/13
http://www.iatc.com.hk/?a=doc&id=90897
喚醒皇都戲院的靈魂
2017/12/11
https://leonchu.net/2017/12/11/20171211/
皇都戲院 不日甦醒
2020/10/09
https://leonchu.net/2020/10/09/20201009/
和風商藝共生--東京音樂地圖
2020/10/24
https://leonchu.net/2020/10/24/20201024/
對「平行時空的藍田音樂廳」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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