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戲院 不日甦醒

皇都戲院終於正式落入新世界發展手上。綜合傳媒報道,新世界承諾將會修復戲院成為集表演場地與戲院於一身的「文化綠洲」,這是今年難得一見的喜訊!

新世界未有公佈詳細的修復細節,的確,業權到手才可以正式勘察戲院研究修復方向,無可厚非。既然如此,容我厚著面皮,再次癡人說夢,重提我四年前的請求:

要是皇都戲院最終成為新世界發展的物業,懇請鄭博士以你的影響力,將之修復成為一世界級音樂廳,回饋社會

勿步康文署「多用途」後塵

在《皇都戲院未死,只是沉睡-給鄭志剛的信》一文中,我已解釋過「音樂廳之必要」:這既回應了歐德禮(Harry Odell)創辦璇宮戲院(皇都戲院前身)的初心,也回應了當前香港演藝界的需要——合適的古典音樂表演場地乏善足陳,表演者得跟其他類別在租用場地作激烈競爭。對我而言,以音樂廳姿態重返香港社會,是皇都戲院的最重要使命。

閱畢新世界的新聞稿,提到修復後的皇都戲院將定位為「表演場所」,有些報道更明確的提及「多用途」字眼,明白現階段新世界未必有定案,但目前這籠統說法不免令人擔心。我在討論荃灣大會堂命運的《荃灣大會堂之死》及《是誰殺死荃灣大會堂》兩篇文章中提到,自從香港文化中心落成後,政府再無興建音樂廳,而業界一致推崇的鞋盒型音樂廳自荃灣、沙田及屯門大會堂落成後,已在政府場地成為絕響。皇都戲院本身也屬鞋盒型設計,先天條件令戲院有望成為聲效傑出的頂級音樂廳。

而我也不厭其煩在兩篇文章指出,目前大多數所謂多功能/多用途表演廳(特別是康文署轄下的),都只是各個界別均不討好的平庸表演場所,所謂「多功能」實際是「無功能」。不同的表演藝術本來就對場地有不同需求,當中很可能是互相矛盾。以場地聲學設計為例,電影放映或擴音的話劇、音樂劇演出會用到擴音系統,就需要極少迴響以保持揚聲器的聲音能清晰傳送到觀眾;古典音樂演出卻需要場地本身就有豐富迴響,以助表演者在台上聆聽及讓聲音在傳送到觀眾前加以潤飾。所以在聲學設計要做到各種用途都有同等優異表現,難比登天。

如果新世界最終將皇都戲院變成康文署式「周身刀無張利」的多功能演藝廳,那麼香港演藝界就只能含淚接受,終究平庸的場地也是場地。最終僅是聊勝於無的多一個場地供藝團分流使用,這恐怕不是新世界不惜工本大張旗鼓所渴望得到的結果。

無法面面俱全 何不為歐德禮圓夢

當鄭志剛在記招立下豪情壯語「未來亦會把國際重量級的表演帶返皇都戲院,令皇都戲院重生」,應該不會甘心花這麼多錢這麼多人力物力去做一個沒有人樂意使用甚至淪為國際笑柄的表演場地。理解新世界想物盡其用也滿足社會上更多需要,未必想把新的場地只集中於單一藝術範疇,才會希望建立一個可以供不同類型演出及活動使用的多用途場地。既然如此,建立一個「可供其他用途的音樂廳」才是正途:把皇都戲院改建成一個頂級音樂廳,但以特別配套令它也能兼顧其他用途(電影放映、戲劇、舞蹈、會議等)--事實上香港已經有一卓越例子:香港大學李兆基會議中心大會堂

李兆基會議中心大會堂用途確是多功能,平日都是當作講堂用來上課、開會,巨幕可投影簡報也可放映電影,有音樂演出時就當成音樂廳。講課(需要擴音)與音樂演出(不需擴音)正是聲學設計的矛盾所在。面對這兩難,主事者最終決定以「音樂廳」為大前提作聲學設計,輔以遍佈全場的電動升降吸音簾機關解決擴音活動的需要,人人可用。到頭來,它雖然是多用途的講堂,但骨子裡仍是一個音樂廳,而且擁有多位國際級大師如Hélène Grimaud、Angela Hewitt、Konstantin Lifschitz、Emerson String Quartet也讚不絕口的頂尖聲效。

選定一個用途設計至極致,再加上專門設備令它在其他用途有合格發揮,這才是達成「多功能」的王道。從實際操作出發,以音樂廳為本再兼顧其他用途是最務實的選擇;從延續歷史使命出發,想像歐德禮仍在世,他也會毫不猶豫選擇音樂廳。

「舞台」加「觀眾席」不等於「表演場所」

要讓皇都戲院重現昔日光輝,歐德禮鍾愛的古典音樂絕不能從新的舞台缺席,甚至節目編排應以音樂主導。有報道指構思中新的「多用途舞台」會以能容納一隊交響樂團為標準,可是一個場地能否讓交響樂演出不只是舞台多寬多深,更是你後台有多大、上落貨門口到後台的通道有多暢順、有多少化妝間、場地本身配置多少大型樂器…..又是一張長長的清單。

一個表演場地從來不只是觀眾所見到的「舞台+觀眾席」,背後還有更多見不到但對表演者非常重要的空間及細節。演藝學院的賽馬會演藝劇院是經典的失敗例子。院方當初將原來的露天廣場改建成正規劇院,本來是令許多藝團引頸以待的美事,但其極度吸音的聲學設計,足以令大部份音樂會主辦者視這個「多功能廳」為揀無可揀才放手一搏的「終極之選」。而更大問題是,除了舞台與觀眾席,這個場地根本沒有足夠配套支持,最為人疚病的是沒有鋼琴--每次演出都要主辦者自行在外頭租用鋼琴,足令表演者大傷腦筋也大破慳囊;後台空間極小(如果一條走道也算後台的話),兩間化妝間合共只能容納14人,諸多不便讓其他類型演出也不敢貿然使用。

提到鋼琴,歐德禮當年也百密一疏,沒有為璇宮戲院添置駐場鋼琴,後來得靠香港電台任職、中英學會成員杜蘭夫人(Betty Drown)與夫婿合資購買一台Grotrian-Steinweg三角琴借予歐德禮使用。六十多年前的尷尬情況還可以說歐德禮當時是初哥樂迷(由愛上古典音樂到決定興建璇宮戲院搞音樂會才兩三年時間),憑一股盲勁摸著石頭過河,錯漏在所難免。我倒是想,他日皇都戲院重開若能配置一台Grotrian-Steinweg鋼琴,倒是一件美事。

保其肉身 育其靈魂

四年前我幻想「在鄭志剛推動下,新世界發展收購並翻新了皇都戲院作音樂廳,成為香港少數私人音樂廳。由於其卓越音效及出色經營,名列世界知名音樂廳之一」,哪會想到這幻想今天居然有機會成真?

新世界發展不僅在港島東如此黃金地段選擇以高昂的機會成本及發展成本,保留這幢別具歷史價值的建築物,更下定決心為皇都戲院--亦即前璇宮戲院--重現其輝煌的演藝歷史,以形神俱備為宗旨,務求保其肉身,育其靈魂,而非隨波逐流毫無創意地僅以進駐星斗市民只敢遠觀不屑光顧的名店或是主題餐廳,弄個時尚商場就當任務完成,鄭志剛的視野及膽識實在令人佩服。

當香港的歷史建築正在逐漸消亡,難得避開清拆命運也要如同被閹割似的以毫不相干的所謂「新生命」苟存於世,皇都戲院可在保存外觀的同時獲得有心人努力發揚它的精髓,是萬中無一的大團圓結局。無論如何,這個項目若能成功,勢必為香港市區更新的發展模式建立新的典範,在平衡城市發展和保育之間,掏空精神只留磚瓦式的活化再利用(adaptive reuse)不必是保育的唯一法門--從古蹟的建築原意找到與當下社會需要的接合點,比起天馬行空將風馬牛不相及的第二生命強加在古蹟之上,更需要創意,更見到尊重。

誠然,新世界承諾保育及將戲院活化成表演場地,已經是皆大歡喜的結局,至於能否錦上添花,讓沉睡已久的皇都戲院不只甦醒,更脫胎換骨成為世界級音樂廳,化作歐德禮魂牽夢縈的古典音樂殿堂呢?還看戲院的造化。